旻初•襄

旻初•襄

破晓时分,当阳光即将破夜穿云。望一望长空黑极,此时不见月和一点星子。

钟修节独自立于青兽纹蟠螭华盖之下,一袭金紫光禄大夫官服,凝眺北方。微微有些颤抖,身后的一众官员以首叩地小声默默交谈着。子夜引颈倾听,潇潇北风中似有悲吟泣涕,微微蕴凉。

长安城古静深远,穿过重重碧瓦朱甍,遥遥有铜漏声点点滴滴,静到可以听见远方胡府传来的虔诚祈福和近处城区渐渐苏醒时的呢喃。

当第一缕曙光洒向长安宏伟瑰宫的翘端和檐角,将苍白的玉阑干染成耀金。丝竹之声从缀霞殿方向应声响起。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彼时的右丞相府中,方氏一族沉沉酣在梦里,睡得很香甜。丝毫无谓探知将来之事。

而钟氏——

五皇子的出生——

胡氏血脉的皇帝生下胡氏血脉的太子,不正应当是所有人所期盼的吗?

修节痛苦地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单薄的身躯上全部的气力仿佛被一丝抽走,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仰,倏然间倒在地上,倒在华盖下的阴影里,扬起飞溅的尘泥。

“丞相大人已经亲自入宫送去贺仪。”一名官员说道。

他睁开茫然的眼,微微颔首。

“没有人责怪殿下。”另一名官员说道,“殿下和娘娘都尽力了。”

他一怔,旋即打断了他:“不必多言。”他不需要别人替他分析利弊,“钟府再也不是你们的进身之阶,想去哪就去吧,我都明白……去投诚将门胡氏,去投奔时氏新贵……我们从未过从亲密。”

半晌,一众官员深深拜过,各自离去。然后又陷是死寂一般的宁静了。

钟修节瘫倒在尘土堆积的地面,任凭黄土肆意污浊他的官服。仪容为礼,可他今日似乎不必上朝。他脑海中蓦然响起姐姐入宫后说起的一句话:“瑰宫里的夜,是世上最深的黑。”

他从未认真想过,只因长安从未经历过覆彻的黑暗。

橘红灯火温暖,犹如烈焰金箔;荣照万家辉煌,犹如电光石火。

胡氏将迎来他们的二度显赫,或许他们一直都是显赫的,而光明下的黑影,将会是钟氏的所在。檀香乳白色烟雾缥缈浮来,缁衣佛音好似猛兽的低吟,它匍匐着,监视着,准备随时扑上来撕碎猎物的胸膛。檐角风灯穿透过青烟叠影出斑驳的光摇曳幽动卷起朝堂政权波诡云谲的一角。

满朝开口论孔孟的文官儒臣,或将就此洗牌。

钟修节挣扎着起身,他面容悲戚,望向北方沐浴在泠泠荣光里的金瓦红墙重叠明灭或可睹。双手愈攫愈紧,指间发白的骨节所传来的刺痛感直入心房,他清醒得意识到自己不能就此败落,朝堂,他曾经不止一次凝瞻和仰望,他看见了无上的权力——这正是他渴望拥有的!

眼神中的悲戚逐渐褪去,转而成为凌厉的杀气,他不顾肮脏,踉跄起身坚定得走入白光。

白夜将至,谁将会至此迷失,谁又可以全身而退?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方府的鼾声还未停绝。

*金紫光禄大夫:唐朝正三品文散官

 

二零一九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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